周立民
邵燕祥先生曾回忆,在读《家》原著之前,读过连环画,那是他读小学三四年级时,“因此后来读原著时,心目中人物形象不脱费新我笔下的影响。费新我人物素描功底很深,每一个人物,不管喜怒哀乐情景不同,各如其面,栩栩如生。固然可以叫作《家》的插图,我更乐于视之为《家》的绘图本,我以为图文都忠实于原著的。”(《〈家〉的绘图本》)“这本书是个中介,当时我顺藤摸瓜,终于找到了巴金原著的《家》《春》《秋》,还有《发的故事》《长生塔》,后来又从老年间的旧《小说月报》看到了《灭亡》……”(《我是巴金的老读者》)现在大家都在疾呼读名著读经典,其实针对不同程度的读者为那些名著配备一些高质量的辅助读本,也是很重要的,它们是桥梁,会引你到更美的风景中去。
钱君匋编、费新我绘的《家》连环画,由上海的万叶书店在孤岛时期出版,版权页上印1941年7月30日印刷,8月20日初版,国币一元二角。
我喜欢这本书首先是细节上比较讲究,淡绿色的封面上,一个红红的“家”字特别醒目。主画面是一只巨大的蝙蝠,张开大爪子扑向一张小小的古琴,琴边写着“五千”两个字,大约代表着五千年的文明,一幅危在旦夕的紧迫感油然而生。扉页右页是费新我1940年为巴金画的像,戴着眼镜,目光向下看着,似沉思,又有一种忧郁感。第2页和第3页,作者连画两页《家》的人物头像,画出《家》中24位主要人物,形形色色,表情不一。这等于是《家》的人物谱了。
在扉页后,还有陈秋草钢笔手书的《关于〈家〉的连环画》,相当于序言了,其中说:
“连续图画”在以艺术为桥梁而达到教育大众的意义上,说起来,是应该有它光明的前途的;但当然也需要好的内容和技术。如果我们想所谓某种高贵艺术仅许有些人们作为盛世雅赏,和什么《彭公案》《红莲寺》等小人画本影响到大众意识为何如的时候,自会感觉有新的内容和技术的连续图画的兴起是怎样切要的事。
费新我在这本书的《后记》中说:“今年三月间到上海,君匋先生偶然谈起要我绘《家》的连环图画,当时因为自己觉得太稚拙,那能当此重任?所以没有答应。回苏后遇到友人萧君,他却竭力怂恿我尝试,同时我又感到家庭间的烦恼,于是乎就把《家》读了一过,试着预备起来,直到六月初脑病之后,始发心涂绘,六月下旬特把稿子带到上海就正于秋草老师和君匋先生。”(1941年7月)我特别注意画家说:“感到家庭间的烦恼”,可见他是受了《家》的感染才执笔的,这从另外一面可见《家》在当年是触动了社会的普遍问题,触及了青年人内心的苦闷和困惑。这并非如某些学者所论述的,仅仅是一个观念层面上的臆想,也是有活生生的现实。
这套连环画让我印象甚深的,特别是与以后的那种标准的写实图画相比,它有很强的想象力和跳跃性,犹如电影镜头的切换,很有特点,尤其是能够着力表现人物的内心活动更是难得,这也是它超出诸书的地方。比如画觉新被长辈逼迫放弃学业的事情,在他捂着脸痛苦的主画面周围,有他母亲的画像、长辈的狰狞面孔、书和算盘等,凸显着他理想的破灭。画觉慧与鸣凤最后的告别,叙述觉慧以社会理想为重、轻漠了少女的祈求,画面上是觉慧仰着头,眼睛看着天上的样子,在他的头顶上有一个天平,左端是砝码,写着“献身社会”,右面是鸣风无望的眼神,天平显然更倾向于左边……我想画《家》这样的经常叙述人物内心活动的现代作品,必须要有这样的探索和创新不可,这和古代的以人物外在行动为主的作品是大不相同的。
五六十年过去了,邵燕祥说他藏的这本书毁于“文革”,“八十年代即曾盼此书能够重版,但二十年间费、钱二公先后故去,作为读者的这个愿望未能实现。二十一世纪不知有无出版家能注意及此”。又是十多年过去了,这本书在旧书网被热炒,却也没有出版社重印。2009年,为了纪念巴金诞辰105周年,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重印了画家徐恒瑜所绘的《家》连环画,后来又印了董天野的,如果再把费新我的这本印了,合成个“三部曲”,岂不更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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